第八十三章 归途天涯未有知 (1/1)

天福四年十二月，冬夜。

结束了上次的景延广带人袭击的事件一月之后，柳长青接到了回归中原的诏书。

“粮食一百五十万石，丝绸三万六千匹，耕牛六千头......”

听着晋朝使官将谈和最终的附属贡品一一呈报完毕，柳长青由始至终就未曾睁开过眼睛，只要使官将最后一个字念完，他才从座椅上站起来，朝大殿上的耶律德光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跟在柳长青身边的关慕青和慕容天枫相互看了一眼，明白此时的柳长青就是一头强压着怒火的狮子，就算是他们都感觉到了从其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杀气。

“柳大人......”

刚刚走到大殿外的台阶下，一群穿戴着契丹官服的汉族官员突然从旁边迎上来，为首一人拦下柳长青之后当即拱手道：“柳大人，我等皆是从幽云十六州治下的各级官员，知道你要南返，今特来送行。”

柳长青朝这人看了一眼，背着手望天却不发一言。

“世人皆骂我等背祖弃宗服侍契丹人欺辱汉人，实不知道这些都是非我所愿，您非常人一定能明白我们的苦衷。”

“我听说，你们治理的汉区州县府衙民生殷实，百姓的生活甚至比之前还要好很多，能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吗？”

回身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这些来送行的官员，柳长青淡淡问道。

“主上英明，契丹皇帝推行汉法，重用我等汉臣，是以我们才能施展拳脚。”

“是啊！和之前的王比起来，我觉得他更适合我等效命。”

“景大人以您的才能，如果遇到明主绝对能有一番丰功伟绩，不如您就留下吧！”

“......”

柳长青听着这一句句劝言，看着这些人脸上的一张张神情，不由叹息一声道：“但是，我还没说完，在这里你们始终只是汉人，成不了契丹人，他们打把你们当成奴隶打你们的时候，你们有想过这些吗？同样是犯了律法契丹人可以免去责罚，为什么你们就被关到牢里呢？就算是在这契丹朝堂之上，你们可有看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这是在苟活，替着他在汉人的土地上欺负汉人，比起耶律德光来，我更恨你们这样的人。”

说完这句话，柳长青转身就要离去，在他的面前却突然有一人窜出来跪在他面前，俯首拜道：“大人说的极是，只是这也不过是你的所感所受，并非这幽云十六州百姓的所感所受，你心里不痛快可以骂我们，但是我们心里不痛快却只能暗自藏着无人可诉......您知道，这被割让出去的一十六州七十八县的百多万百姓都是怎么过活的吗？您不知道，现在下官可以告诉您，不是我们不愿回去，是我们回不去，我们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听完这一番话，柳长青轻轻闭上眼睛轻呼出一口气之后，伸手将此人扶起来，只说了两个字便转身离去。

“珍重。”

柳长青心里的苦楚他何尝不想说出来，只是这些年来他确实已经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无奈时局混乱终究不是他一人能扛起这面救民大旗，他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出来接替他，他甚至希望当年师傅没有教导他这些......

南返的队伍缓缓行了十多天，当柳长青再次踏上中原这块土地的时候，看着这片被战火践踏过的满目苍夷的地方，他心中的悲凉之感突然越来越深，自己终究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下了马，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就算是被冬天的大雪覆盖在路边那些无人掩埋的尸体都依旧能传来阵阵恶臭。

“大人，这村子依旧荒废了，这些可能是逃难饿死的人......”慕容天枫亦从马上下来，走到柳长青身边举目四下张望。

“大人，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当这个官，他们都已经在联手要杀你了！不如我们跟你走吧？去哪都行，不再管这什么鬼的差事了！”关慕青从马上跳下来，到了柳长青身边伸手拉主他的衣服道。

轻甩开关慕青的手，柳长青突然纵身而起，掠出十多丈远之后，他一把掀起那盖在一堆尸体上的破席子。

苍蝇乱飞，恶臭扑鼻，他皱着眉看着脚下这成堆尸体上那卧着已经奄奄一息只能是口中喊出微弱哭声的婴孩。

随着他而来的关慕青看着这个尚有生机的孩子伸手就抱起来，道：“大人，这孩子还活着。”

听着这孩子一声比一声还弱的哭声，柳长青轻轻闭上眼睛转身离去，还未等他迈出多少步，便听到关慕青惊叫一声，她怀里的孩子已然气绝而亡。

再次将这死去的婴孩放在他已经死去的父母身边，关慕青悄悄地摸了一下眼角落下的泪水，把席子给他们重新盖好。

狂风袭来卷起漫天雪花，柳长青扬天长道：“我回去，不是为了那群高坐明堂的人，而是为这已经伏地不起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