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周晚芸篇（一） (2/3)

周家旧有地易涝水，而王员外祖上有百亩地势高燥的松土地，适宜种芝麻。

周晚芸一脸谄媚地替这孙子拂去额脑上的水汽，像擦拭稀世珍宝。王间严眼神迷离地按下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擦够了，擦够了，方才不是哪里都让你擦过了吗？”周晚芸娇嗔地扭了扭，尽态极妍道，“没有，没有够呢。让我再给你擦擦汗，你家那位母老虎可没我半点细致。”

“自然没有，哪能同你作比。”王间严抚上周晚芸的柳枝腰。

周晚芸回望向他的眼，其实压根没在瞧他。周晚芸抬起的那只眼是灰白的，是娘逼迫她做一笔“交易”时，她揉了把石灰进眼睛。她瞎的那一年明明十三岁，家中却对外宣称是天生盲一目。本以为在原本就中人之姿的脸上留下一只鬼魅的眼睛，便得以妥善地度过余生，没想到都是自欺欺人，是比掩耳盗铃还可悲的境遇，是她还妄想着爹娘能有一分一毫的同情。

墙角上蹲着一个人。

王间严朝那团暗影狠踢了一脚，然后看着那团暗影痛的腾起，双手叉腰，大笑绝倒。

暗影是阿林。

周晚芸出门多半在夜里，屡次上街都要带着他，而后便将他丢在外边，候上她好几个时辰。

“带着这玩意儿做甚么呢？”王间严聊有趣味地半蹲下身子，弹了弹阿林脸上的白色红眼面具。

不消说，那也是周晚芸强迫他戴着的，睡觉也不准摘下。

“你不要欺负他嘛。”周晚芸假惺惺地摇着团扇，弯下腰，扶正阿林脸上的面具，后者愣了半晌，透过面具的眼缝里，看她两眼弯弯如新月。

周晚芸对上眼后，却突然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起来，抬起手赏了阿林一个响亮的耳掴，面具应声栽地，而后笑着对王间严说，“力气大些，才看的到尊容呐。”

王间严跟看了什么好玩的把戏似的，笑的直不起腰来，连忙捡起面具，惺惺作态地拿袖子抹掉上头的灰，又吹了吹，一脸老顽童的模样，凑到阿林跟前，将面具绳在他的耳背后挂好，然后退了两步，朝手心哈了哈气，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口传内力呢，在空中抡了两圈，将巴掌发落到少年阿林的脸上。

“啪”。面具再一次应声而落。

“哈哈哈，有趣有趣。”王间严乐得拍大腿。

周晚芸背过身，心不在焉地看着闹街蜿蜒逶迤的灯火。她对阿林素来刻薄，却从也未如此暴戾地打过他。夜间蠓虫繁密，在头上盘成逐渐向上的宝塔，兜着圈儿，像咬尾巴的猫儿。商铺的蚊灯挂在竹条上，一排一排，成千上百。她的意识险些要埋在人潮的磕磕碰碰中了，但她瞧见了一位老熟人——罗浮。

罗浮着了茶色上杉，豆绿鎏金马面裙，在灯架下垂钓金鱼。漂亮的火红金鱼甩水珠滴在她脸上，她一面捂脸擦水，一面娇俏地笑。身边的阿枝姑娘大大咧咧，将她往后边拉，说，“让我来！让我来！你一旁歇着！”

“我要那只眼睛乌黑发亮的。”罗浮的眼睛也闪闪发光。

“哪只眼睛不亮！”阿枝很伤脑筋，官家小姐十有八九不好伺候。

“喏，鱼眼睛有大亮，中亮，小亮的，我要的是最亮的，黑的跟曜石一样。”罗浮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处在澡纹盆池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叫道，“这只！背上带点白。”

“好好好，看见了！你真烦。”

待确定阿枝选准了她看中的金鱼后，罗浮才直起腰身来，抱过跟来看灯会的乳娘怀里抱着的三岁奶娃娃。

奶娃娃是罗浮姑母家的孩子，生的虎头虎脑。罗浮个子不高，年纪也小，抱着有些吃力，侧在一边看阿枝施展身手。奶娃娃不安分，伸手指戳她脸颊，罗浮就张嘴装作要咬他。一大一小，嘻嘻笑笑，惹人惊羡，引得不少贵公子侧目。罗浮注意到虎狼的眼色，便不笑了，躲在一边，将孩子立正站好在街面上，给娃娃剥莲子，故意将苦巴巴的莲芯放到娃娃伸出来的小舌头上，看到娃娃难吃的哇哇大叫，又将莲子的绿包衣裹在五个指甲上，逗乐子给他。

周晚芸的指甲险些嵌入掌心。

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罢。罗浮恰巧抬头，看见了周晚芸，而后又看见了脸颊高肿的阿林，最后看见了花街柳巷的常客——常梁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王间严。

王间严扇累了，抖抖手，撮着嘴。低看自己亦肿胀的巴掌，左摇右摆地走将上前，搭住周晚芸的柔肩，颇为暧昧道，“走吧，我的美人儿！请你喝杯小酒去。”

周晚芸一辈子也忘不掉罗浮在灯笼影下的笑容：她的眼睛满盛着笑意，一动不动，嘴角牵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站在清白处......在看青楼门口招客的红倌像茅厕里的蛆一样挣扎。

“罗小仙女好！”王间严举直了胳膊，大声嚷嚷着，算是打了个十分亲热的招呼。

罗浮不冷不热地冲王间严浅笑点头，毫不理会周晚芸，然后柔声叫了一句，“阿林。”招呼他过来。

王间严横身挡住，嬉皮笑脸道，“罗小仙女儿，上元佳节，斗那条狗干嘛呢？逗我逗我！汪汪汪！”

途径行人无不偷笑。

罗浮却不笑，躲过王间严，径直来到阿林跟前蹲下，掖着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鲜血，心中难受，问道，“疼吗？”

“我带你去医馆，好不好？”

阿林沉默，垂着漂亮的眼睛。

周晚芸气的发抖。她知道罗浮是装的。罗浮素来是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