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落青梅（二） (1/3)

薛氏的大丧在六月举行, 那个月里，轻衣侯的长子熠重病不治, yòu_nǚ流落在外，未能寻回，儿女双全的轻衣侯，刹那间又做回了孤家寡人，外人口中都道可怜。/p

那时，钦天监的方士们正与前来超度的和尚争吵。一片嘈杂中，他一人跪在灵堂前, 肩上落满大雪一般的白幡纸。/p

他仍在想着薛氏最后的话。/p

——您看着我的时候，像是在看着别人。/p

“侯爷。”小厮轻唤他一声, 手里握着一只缀着厚重穗子的香囊，看起来有些为难：“奴才在夫人的遗物里……找到了这个……”/p

他低眼一扫, 巴掌大的香囊上是重工刺绣，银线麒麟栩栩如生。/p

这香囊他再熟悉不过，五岁上『奶』娘为了绣他, 熬坏了一双眼睛, 从此他贴身配在身上，直到刚成婚时, 不慎丢掉了。/p

那时他发动全府人去找, 终究没有结果。他曾为了这个，在『奶』娘坟前跪了一炷香的时间。/p

“……”他接过香囊来, 穗子在空中摆动, 划出一道弧线。/p

——薛氏要它做什么？/p

香囊入手, 却是沉甸甸的，打开，里头是一锭金子，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p

还有几张卷成筒的薄纸，原是房契和地契，过了七八年，折叠的边角都磨损破烂了。/p

灵堂摇曳的灯火跃动在他脸上，他抿起薄唇。/p

是他名下的房契和地契。/p

“还记得七年前，这香囊是怎么丢的么？”他回头睨着管家，目光泛冷。/p

七年前堕马，失去若干记忆，开始头痛，薛氏藏了他贴身的香囊，还有她口中的“别人”，桩桩件件，都蹊跷得很。/p

“——这奴才哪儿能知道？”管家的神情躲闪。/p

赵家高门大户，嫡生的唯有一对男女，男的不学无术，女的便要霸道上进，这算是惯例。/p

长姐的手一向伸得很长，像是长着触须的鱼，以家族荣光为由，盘踞了他的世界，他从来都知道。/p

扫视着管家惴惴不安的表情——像这样装傻充愣的下人，才能在大浪淘沙中安然活下来。/p

“你跟本候也有十几年了。”他垂下眼帘，语气很平淡，“觉不觉得，我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依然是赵妃娘娘手上的提线木偶？”/p

这样的灵堂里头，白幡铜钱飘『荡』，一向傲然不肯多话的轻衣侯妻子亡故，孑然一身，对着一个下人自嘲起来，实在令人目！目不忍视。/p

这招果然奏效，管家吭哧了半晌，终究是同情占了上风，红着眼圈“扑通”一声跪下来，“……奴才不敢瞒侯爷……”/p

他左右顾盼，见四周正是一片嘈杂，便膝行两步，小心地凑近了他：“侯爷堕马那一日，将这个香囊带在身上，急着要去什么地方，临出城门，马儿发了狂……”/p

他定定地看着管家：“我要去什么地方？”/p

“这……”对方又犹豫起来。/p

他手里捏着那几张薄纸，指尖抚『摸』着香囊上的呢绒，骤然间『摸』到一块凸起，他一怔，手指伸进去，细辩，那是几个个在夹层里缝上去的字，似乎是人专门将香囊翻过来缝好，再小心掩藏在里面的。/p

针脚粗陋，不像是女人做的，更大程度上，是他自己仓促而行的手笔。/p

“暮、容、儿……”/p

他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出声，如同万钧雷霆劈下，就仿佛一寸一寸揭开和肌肤融为一体的伤疤。/p

管家的脸『色』刹那间煞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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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侯爷您不能走……”管家似乎是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追了出来，一脚踩进水洼里，泥水四溅。/p

灵堂外早已变了天，狂风席卷，吹动着落下的雨丝四处飞溅，呼呼的风声穿梭在干枯的枝丫之间，他的衣裳转瞬间便被打湿了。/p

“闪开。”胯下马儿扬蹄狂奔，踩碎了满地的积水，刮下了迎面而来的树枝，眨眼间甩掉了身后跟着的人。/p

直到看不见人了，他才松了松紧握的缰绳，松垮垮地坐在马背上，因为太过用力，手心和踩着脚蹬的足都被磨出了血迹。/p

没有人知道，那三个字出现在他眼前时，即便是默读一遍，也会承受千刀万剐之痛。/p

这一痛，让他骤然想起了薛氏临盆前的事情。/p

院角的芭蕉树，面纱，秋容，最终归结于幻影，幻影中被他抱着的人。/p

雨点打在他脸上，与额角滑落的冷汗混在一起，不住地刺痛眼睛，直刺出了眼泪。/p

果真有个“别人”。/p

这“别人”却不是别人。/p

颤抖的手握紧马鞭，猛地加速，一路扬蹄飞奔到郊外。/p

“吁——”一夹马腹，马儿摆头，雨丝打在它油亮皮『毛』上，化成一颗一颗的水珠，咕噜噜往下滴落。/p

天『色』已晚，隐约只看得到远处丛丛树木的轮廓，如同被墨『色』渲染。马户老头吹着口哨，斜带着竹编的斗笠！笠，正在检查马棚和食槽，闻声转过脑袋，似乎是辨认了一片刻，才惊喜地认出了马上的人，赶着小跑过来，将斗笠摘下。/p

“呦，侯爷怎得不打伞？”/p

“我的驹子呢？”他翻身下马，头发也在滴着水，脸『色』发青，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这突然转冷的天气。/p

但凡远行，他一定来换一匹能行千里的骏马，平日里将它放养在马群中，这是他和马户从小到大心照不宣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