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2/2)

到后来，沈杰又被关在祠堂里，什么时候肯听话，什么时候放他出来。沈芷成了沈杰的同盟和内应，帮他传递消息。沈杰听说同学们已经决定要去投考军校，连魏若嫣这样的女孩子也要上阵杀敌，哪里还能跪得住？三天之后，趁着高旺给祠堂里添香油，他打晕了高旺，逃出家门。听说城里不少学生都走了，家长们长吁短叹，于事无补。

也是这个晚上，文清韵接到沈孝方的信。信中说，东北局势险恶，后勤补给困难，孤军坚守无望，冯占海将军撤退了，他留在吉林转作地下工作，以后会用更隐蔽的方式和家里联络。信快结尾的时候，字迹开始颤抖，还有干了的水渍印在上面。文清韵被一种不安的预感紧紧摄住，心跳快要停止了，眼睛不敢又不得不看到最后一行：“大嫂，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小葭，上个月底，在一次突围行动中，为了掩护战友，她牺牲了。”

一滴泪水悄悄爬出眼角，信纸飘落到地上，无声无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孝儒走在了前头，不然要是他知道最疼爱的女儿出事，他会受不了……

甡茂永店堂里坐满了人，都是山东平津一带的客商，七嘴八舌嚷着要退货，还有人说，宁肯赔点违约金，也不能履行合约了。米福的儿子米青山在刘长林走后被提拔为经理，人很机灵，颇有当年他爹的样子。甡茂永的大事小情现在他说了就算，可是这种大宗退货撕毁合约的事，他做不了主。

“大家安静一下，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可你们也应该为我想想。边经理，你要的瓷器从汉口发货了，说话就到，你现在说不要，难不成我还能叫船调头开回去？金老板，你可是咱们云雾茶在北平的总代办，我把茶都给你预备下了，你又不要货要钱，我怎么办？”米青山抹了一把汗，“我说大家伙都是老朋友了，你们不能逼我上吊吧？”

被称做金老板的矮胖子站起来，双手一摊：“米经理，七·七事变，小日本占了北平，我带着一家老小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要是不退钱，我一家七八口就得上吊了哇！”

米青山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心里替他难受，可放眼看去，谁家没本难念的经？这个口子开了，别人的钱退不退？到时候甡茂永怎么办？

金老板见状又说：“米经理，你要是为难，不如请大奶奶出来，我们自己跟她说。”

大家纷纷点头：“对，咱们跟大奶奶说，她不能看着不管！”

“就是，他们沈家家大业大，不差这一点，咱们不行啊，一大家人等着吃饭呢。”

米青山忙摆手：“各位各位，稍安勿躁。你们挤兑大奶奶也没用，不如这样，各位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找大奶奶商量，回头给你们答复，怎么样？”

好不容易把一屋子人打发走了，米青山长出一口气：“奶奶的，都是他妈的小日本闹的，这不是要往死里逼人吗？”

大伙计东海边收拾茶杯边说：“不光咱们一家，这一街的贸易行土产行都是这样，您没瞧街上除了难民就是要债的，乱了套了。就红火了一家，海赣商社！靠着日本人做买卖，什么东西！大奶奶给他撵出去就对了，这号人，铁杆大汉奸，早晚遭天谴！”

“行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赶紧到后头看着去。”撵走了东海，米青山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同情那些买卖人，都是正经好买卖人，甡茂永的老客户，打他在刘长林手下学徒开始，就和他们打交道，要不是没办法了，他们不会来闹事。可他更清楚沈家的状况，打从二少爷三少爷脚前脚后地跑了，二小姐沈葭死在外头，连尸骨都没见着，文清韵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刚提起点精神，想说给大小姐沈萱寻个婆家，谁知道一直听话温顺的大小姐死活不嫁人，居然说要出家，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家的事已经够烦心，交往了三辈的魏家又找上门，说当初不知道，后来才发现魏若嫣是被沈杰勾搭走的，要沈家赔出个大活人来……争强好胜了半辈子的文清韵一下子灰了心，像是所有的指望都没了，哪有心思看顾生意。加上有个顾法乾隔三差五不是搜检就是查看地瞎搅和，沈家的买卖字号关的关卖的卖，只剩下一间甡茂永维持着。沈家本来还有些老底子，头几年要重建大浦码头，港务局长亲自来做说客，募集资金，文清韵一点不含糊，拿出钱来入股，修咱中国人自己的三千吨级泊位的大码头。去年刚刚建好，眼瞅着可以获利分红，谁知道该死的日本飞机跑来捣乱，船停不进来，好好的码头荒废在那儿，所有股东血本无归，沈家更是损失惨重。城里的生意如此，乡下也不好过。去年闹旱灾，乡下的田地收不上来租子，赶上过年用钱的时候，文清韵实在没办法，把原来沈家靠后街的一半，连花园带北院隔出去卖了一笔钱，才过了年关！甡茂永开年接了几笔生意，看起来红红火火，实际上收上的货款，一部分账上留着周转，一大半补到家里，光是派人四处寻找二少爷三少爷，就花了一大笔。现在要账的堵门，她哪有钱往外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