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卍与卐漫议】 (1/2)

1981年的春天，我去北京出席一个文学讨论会，会上有人谈到香山脚下，发现了曹雪芹故居。东道主很通达，就安排我们去参观。

汽车从京西公路开进了没有几户人家的村落。“故居”是个极普通的民宅，主人是位退休教师。他向我们讲解：翻修房屋时发现墙壁夹层中的壁画；玻璃罩里的大蝴蝶，就是薛宝钗在滴翠亭边追捕的那种玉蝴蝶；立在地上的木纹窗，镂刻的是绵延不断的卍字纹。曹雪芹在创作时，可能受到卍字纹木窗的启发，就给贾珍、尤氏的丫头起名万儿的，……他一边讲一边问：“知道了吗?”那种授业解惑的热忱，使我很难忘怀。

万儿是在《红楼梦》第19回中出场的。在东府的小书房里，茗烟和她偷情，被贾宝玉撞见后，羞愧地逃跑了。宝玉就问茗烟，那丫头“名字叫什么?”茗烟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正新鲜奇文!……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一个梦，梦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万儿。”宝玉听了笑道：“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等我明儿说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音万，所以万儿的母亲梦见卍字织锦，就给女儿取名万儿。过去，人们在木窗上镂刻出卍字纹，在锦上织出卍字纹，连绵的卍字构成的几何图形，用来象征富贵绵长，永不断头。它寄托着人们美好的祝福。

《红楼梦》的庚辰本，在“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句旁有段脂批：“千奇百怪之想。所谓牛溲马勃皆至药也，鱼鸟昆虫皆妙文也。天地间无一物不是妙物，无一物不可成文，但在人意舍取耳，此皆信手拈来，随笔成趣，大游戏，大慧悟，大解脱之妙文也。”与曹雪芹十分亲近的脂砚斋，熟悉《红楼梦》的创作情况，不仅评论还参与修改。他拈出个卍字，评论曹雪芹的创作特点和作品的内涵，都不是妄语。曹氏家族承袭江宁织造达70年，织出五色卍字锦的贡品，可能是曹家爱说的故事，曹雪芹也许从小就听过了。曹雪芹在幼年时就离开锦绣繁华地，岁月沧桑，几经坎坷，晚年蛰居在京郊的西山。“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从他的挚友的赠诗里，可见他生活的落魄，性格的孤傲。曹雪芹从富贵走向破落，在晚年的艰辛岁月里，回忆着旧日的富贵繁华，回味着过去的甘饴。当他用迷茫的老眼看着木窗的卍字纹时，富贵永不断头的寓意，就有着反讽的意味了。连绵不断的卍字，没有带给他什么好造化。

卍，走进中国人的生活，和佛经的翻译、佛教的流传有关，大体说是魏晋以来的事。《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六五《入法界品》说：释迦牟尼“胸标卍字，七处平满。”卍是吉祥的标志，是释迦牟尼的32相之一。古印度的印度教、耆那教，都以“卍”为吉祥的标志，将卍写在门庭、供物和帐本上。在耆那教的宗教仪式上，卍和宝瓶等是象征吉祥的八件物品之一。卍在梵文里，音室利吁懵迳碴伲意为“致福”，旧译为“吉祥海云”。

宋法云《翻译名义集》卷六引唐慧苑《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说：“案卍字本非是字，大周长寿二年(公元693年)主上权制此文，著于天枢，音之为万，谓吉祥万德之所集也。”巧慧和多权数的武则天，先是崇道，后来抑道崇佛。她这样做是有原由的。武则天由唐太宗的才人，变为唐高宗的昭仪，在宫廷斗争中不择手段，击败王皇后和萧淑妃而成为皇后；她诛杀李唐皇族，进而改唐为周做了皇帝；她任用酷吏，以暴政慑伏臣民，她的所作所为，用儒家思想是难以解释的。而道是李唐王族认了亲的，崇道就不能背叛李唐，那就只有走崇佛的路了。垂拱四年(688)，武承嗣伪造刻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瑞石，唆使人上表称瑞石出于洛水。同年又有人伪造刻有“化佛从空来，摩顶为授记(预言)”，“三六年少唱唐唐，次第还唱武媚娘”的瑞石，声称得之于汜水，以此暗示武则天称帝是佛的意志。天授元年(690)，“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为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人世)主，制颁于天下”(《资治通鉴》卷二“四)。这年九月，她就成为大周圣神皇帝。长寿二年(693)，菩提流志等译《宝雨经》时，还加进了“日月光天子”于“摩诃支那国”，“故现女身为自在主”的话。这类佛教预言，是为武则天登上帝座和巩固帝位效力的。

关于“天枢”，《资治通鉴》卷二“五记：延载元年(694)，“武三思帅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记功德，黜唐颂周”。天枢高105尺，八面，各径五尺。上为径三丈的腾云承露盘，高一丈的四个龙人捧着火珠，天枢上刻着武则天题榜“大周万国颂德天枢”，下刻武三思撰写的黜唐颂周的文字，百官和四夷酋长的姓名。建立天枢颂德是武周的创举，将卍刻在天枢上，歌颂武周吉祥万德。岁月沧桑，天枢早就颓圮不存了。现在，武则天的陵前，矗立的是无字碑，究竟是自认功高盖世，文字难以表达；还是继位的唐中宗对她的功过难以评说，只好无言呢?

从考古发现的文物看，隋唐时期，卍字已经走出了佛经，成为日常器物的装饰性主题。在铜镜的演化史上，从唐德宗到晚唐时期，流行过卍字镜。元代统治者崇信佛教，在福建德化屈斗官窑遗址，就出土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