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活着〔7〕 (2/2)

我先是一愣，还有点迷迷糊的。

但转念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等我回过神来，徐老太太转身走开了。

我立刻激动起来，几大步拦住她，久久地凝视着，仿佛回到了童年岁月，许许多多过去的事情犹如电影一样回放在眼前，看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情不自禁的我凑上前，紧紧攥住她那双手，鼻子酸酸的，断了线的泪水扑簌簌往下流，只差那么一点就痛哭流涕。

徐老太太说：“孩子别哭，这世上只有眼泪不值钱。”

我止住泪水，哽咽道：“我的老师啊您告诉的太晚啦！”

徐老太太却一字一顿说：“一点都不晚，到了那边还管用呢！”

一听到“那边”两字，我上来了精神头，问：“真的有那边吗？”

徐老太太默默地看着我，微笑不语。

阳光下，那丝丝白发反射出道道神光。

我恳切地说：“老师，您快告诉我吧。”

徐老太太回道：“一句话，忘掉自己吧！”

我一怔：“忘掉自己？”

徐老太太语气坚定地说：“只有忘掉自己才能解救自己。”

我不解，问：“为啥要忘掉自己？”

徐老太太说：“忘掉自己就是放下，放下自己就是忘我。什么是忘我呢？忘我就是佛的境界。那么佛又在哪儿？佛就在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中间，她无所不在，在空气之中，在高山深林之中，在江河大海之中，在亿万人头的攒动之中，然而，你看不见她的容貌，听不见她的声音，寻找不到她的踪迹。佛啊，非常伟大，她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时时刻刻教育着我们、影响着我们，无论我们生存在天上还是地下，处处都有她传经授道的身影。”

我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佛？”

徐老太太却说：“每人心中都有一尊佛。”

我说：“那么我们心中的佛究竟是啥样儿？”

徐老太太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但她马上又回答：“凡是有相，皆是实相。”

后来，我知道，

佛曾说：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正如是：

世间本无事，

庸人自扰之。

只是那会儿，我哪能理解这么深奥的东西。

于是我赶忙问：“老师，这句话又是啥意思？”

徐老太太说：“老师也说不出来，人能讲出来的不是佛。”

我更加糊涂了，叹口气道：“哎！我一辈子啥也不懂，连活着都多余！”

徐老太太轻轻摇着头，用一种毋庸置疑地口吻说：“孩子想错了，你还没活明白，要懂得这世界上不会因你而多点什么，同样的道理，这世界也不会因没有你而少点什么。”

我说：“你绕了半天，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徐老太太抿嘴一笑，没有回复我。

不过，我很快想明白了。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我，聪明的人不必再炫耀，高贵的人找不到参照物，快乐的人也不知道啥是痛苦，恐怕连女人都懒得捯饬自己的脸蛋儿。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问题是，人世间那些最脏、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就没人干。

想到这，我嘿嘿笑道：“老师这事我听明白了。”

徐老太太盯着我问：“你告诉老师实话，真的听懂了？”

我像一个三、四岁小孩子，胆怯地瞅着她，一时不可置否。

徐老太太露出一丝笑容，安慰说：“不懂也没关系。”

我自嘲道：“我这辈子就是稀里糊涂过来的，精明的时候没有几天。”

徐老太太说：“这世界的人大多都是稀里糊涂，还是糊涂一点好啊！你想想，有人高兴了就一定会有人不高兴，就像有人还活着就一定有人会死亡，如果大部分人幸福了，那么一定有少数人不幸福，如果少数人过得十分得意，那么一定是大部分人过得不如意。”

我又听糊涂了，问：“老师说说，我属于哪一部分人？”

徐老太太依旧抿着嘴，但加重口气说：“这个不重要了，这个已经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活着！孩子听清楚没有？你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是生命的最大价值。”

我说：“老师放心吧，这话我真听懂了。”

徐老太太连声道：“懂了就好，懂了就好啊！”

一时间，倍受鼓舞的我攥紧了拳头，还呐喊两声。

“我要活着！”

“我要活着！”

由于我的声音太大，惊着了旁人，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