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那时候起,我那些同宗同族,慈眉善目的堂亲戚们就开始闹腾了:闲话,造谣,阴阳怪气,乃至借着血缘姓氏,开始直接插手寒堡事务,字里行间直指公爵之位,直指我的继承权——可笑,明明亚伦德以团结一心著称,明明我父亲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如此,明明我若是个儿子的话,他们亦未必敢放肆若此。”
泰尔斯皱起眉头,忍不住道:
“据我所知,自征北者艾丽嘉之后,星辰王国已经有了女王的先例,继承法也不再限局限性别,他们不能……“
“是啊,相比起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扶植起女大公的野蛮埃克斯特,星辰王国已经够文明,够先进,够照顾像我这样的人了,是么?”米兰达用讽刺打断他。
泰尔斯没有说话,而女剑士冷哼摇头。
“但是性别始终在序齿之前,哪怕是长姐与幼弟,也是先传子后传女,因此只有独女有权继承父位,还要面临堂表兄弟乃至未来丈夫的竞争——当然,这些事情你不用在意,因为你带个把儿,所以关你屁事。”
米兰达不忿地道:
“你只需要知道星辰在继承权一事上很文明很先进就行了,如果有人质疑这一点,你大可以理直气壮‘那你们怎么不滚去埃克斯特啊’?”
泰尔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闭上了嘴巴。
米兰达冷哼摇头:
”所以,你自然就更不会在乎,在与星辰主流继承法统迥异的北境,到现在为止,七百年间,还连一个亚伦德女公爵都没有过呢。”
泰尔斯表情一变:
“真的?”
米兰达出神地望着窗外,点了点头:
“最接近的一个,在一百多年前——‘算术家’罗珊娜·亚伦德,作为公爵膝下的长女与独女,她差点成为第一位北境女公爵。”
女剑士幽幽道:
“直到她的继母生下幼子,把罗珊娜的继承顺位挤掉。”
泰尔斯皱起眉头。
罗珊娜·亚伦德。
他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名字,基尔伯特的课上似乎有提到过,但是……
“我是父亲的第二个孩子,本来我有个哥哥,但在学会走路之前就早夭了。”
“而我母亲,当她在血色之年里去世的时候,”米兰达目光迷离,“已经怀了身孕。”
泰尔斯闻言一惊。
血色之年。
“在那次劫难之后,就连父亲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总在问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在那时候要跟你玩捉迷藏?为什么得以从马车里逃生的人是你?为什么不是你母亲和你未出世的弟弟?为什么你没跟他们一起消失在茫茫大雪和无数流民里?”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米兰达恍惚摇头:
“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母亲没出意外,如果她腹中胎儿平安出世,如果那是个男孩,是我兄弟,那我今天……”
米兰达话语一滞,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不,那我就不会有今天了。”
“应该不会了。”
她瞥向泰尔斯手边的信函,撇嘴道:
“就算有,大概也是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坐在寒堡里,把你的问候信函和画像按在胸口,陶醉沉迷,想着要穿什么样的衣裙给画师画像,然后颤抖着给你回信吧。”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看了看那封令人啼笑皆非的“配种不”,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当我意识到我能站在这里,全靠血色之年里死人足够多,纯属我自己运气好的时候……那感觉,就好像有一个笼子从天而降,罩住了我的四周,挡住了我的上限,隔绝在我与外界之间,而我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只有笼壁,和壁外我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天地。”
米兰达不自觉地咬起牙齿。
【我能站在这里,全靠血色之年里死人足够多,纯属我自己运气好……】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这些话,思绪却好像穿过时间,看见复兴宫里的璨星墓室,那些一个个的石罐和石瓮。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或者像一个罗网,”沉默许久之后,泰尔斯接过她的话,话语里同样带着深深的失落,“而你无论如何披荆斩棘,都身在其中,不能自拔?”
米兰达转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
但她缓缓点头:
“终结之塔的夏蒂尔老师说,这大概就是‘剑之心’遇到瓶颈,停滞不前的感觉。”
“并不是世界停滞了,或者人生变差了。事实上,世界本来如此,人生亦然。而是你的经历不同了,境界提升了,眼界打开了,看到了更多,更广,更高,更复杂的东西。”
米兰达目光出神:
“只是有些人遇得早,有些人遇得迟,有些人,很幸运也是很不幸地,永远都遇不到,或者遇到后选择了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泰尔斯叹了口气:
“剑之心——我听科恩说过类似的话,终结塔的理论?”
说起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米兰达轻笑摇头。
“所以我想要看看,偏要试试,要向前一步,看看这世道是否真如她所说。”
泰尔斯一阵疑惑:
“谁?”
米兰达笑了笑,却不答话。
但她转过身子,背对窗外的阴翳。
“我不是科恩,他只能在风雪里抱紧火炬,一边打着哆嗦流着鼻涕,一边浑浑噩噩地重复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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