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东方鹤“抽屉废稿”之十一（下） (5/6)

那天下午，陆小离一手牵着老李的小女儿，一手挽着陆琴，把小姑娘亲自送到她父母手中后，开门见山地开了个价，老李女人动心了。老李闷着头抽完了一袋烟，答应第三天去帮她收庄稼。陆小离道过谢，挽着陆琴回去了。在水仓玉村，她总是跟陆琴一块出门。/p

第三天一大早，老李就在陆小离家的田里忙开了。收割的农活至少需要三天时间。老李每天从清晨干到傍晚。快要完工的时候，陆小离和陆琴又来了老李家，她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老李的工价。老李女人接过去，打开来数了一遍，似乎觉得太多了。她看了看自己男人，从那沓工钱中抽出了一半。“我们花妞在你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给的工钱太多了，超过了我们这的市价。我们只能收一半。”/p

那天是陆小离来到水仓玉村整整18个月。也是她第一次在村里人面前露出笑容。陆琴婉拒了几次，老李女人坚持着只收一半工钱，陆小离最后离开的时候，花妞看见她的眼角有亮晶晶的泪花。/p

陈亚伯来帮着做了些零碎活。这一年的收成挺可观的，陆小离开始像一个村妇一样，把粮食收进仓里，又晾晒了剩余的，准备拉到集市上去售卖。粮食售价极其便宜，农人辛苦一年其实挣不了几个钱，所以大家才扔下田地纷纷出门打工去了。去集市那天，陈亚伯一路跟不太了解行情的陆小离介绍着这些在他无比熟悉的信息。/p

“你喜欢看谁的书啊？”交谈间隙，陈亚伯冷不丁地问。/p

“哈代。”/p

“为啥？”/p

“他跟我一样，还乡了。也跟我一样，写了诗歌和小说。哦，不，我没法跟他比，他是大师，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我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好像这是陆小离离开北京后，第一次谈起她以前所从事、所熟悉的那个行当。/p

“你是一名作家？”/p

“算不上。”/p

“你刚说自己写诗歌和小说。有否出版？我在哪里可以买到或者读到？”/p

“有一本小诗集，小说嘛，发表在几家杂志上，恐怕看不到了。”/p

那天集市上，陈亚伯心里默念着陆小离那本诗集的名字，唯恐忘记了。回家后他立即去网上订购了一本，同时还购买了哈代的所有能买到的小说和诗集。/p

“你写的太棒了！”陈亚伯如饥似渴地读完她的诗集后跑来跟陆小离宣布。/p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读过旁人的诗集，才会这么说。”陆小离冷淡地回应道。/p

“谁？还有谁写的比你的好？”说话方受到了打击，情绪明显不如刚才激昂。/p

“莎士比亚、博尔赫斯、奥登、托马斯、斯蒂文斯、洛尔迦、叶芝、弗罗斯特……还有一大串，你还要听吗？”/p

“你等会，我拿一支笔，记下来。”/p

“你研究这个干什么？”/p

陈亚伯真的拿来了纸笔，陆小离只好逐个给他再念一遍。陈亚伯回家后果然照单全买了回来。现在他隔三差五除了往状元坡跑，剩下的时间就是躲在家里读这些陆小离所看中的诗集。/p

图书室的藏书，其实陈亚伯并没有想过自己也去读一遍。等他读完那些诗集，重新踏上二楼图书室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珍珠一直在自己眼前，而他却被不外借，农忙开始前他每天都会来。/p

“以前没有发现读书的乐趣，只知道玩乐。这些年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寻找生命的意义和真谛。没想到……”哈老太太这几天不太舒服，一直卧床，陆小离端了一份饭菜送去，陈亚伯跟在她身后做着这番表白。/p

“生命的意义啊……”陆小离扶起哈老太太，把饭和水端到她面前。“我叫医生来看看吧，哈奶？”/p

“不了，不了，老毛病了。每年都得躺几天。不要紧。”哈老太太气息微弱的声音，只有贴近她耳边的人才能听得见。艰难地喂了疾病缠身的哈老太太吃下几口饭之后，陆小离又带上了她家的门。/p

“哈奶说啥？”陈亚伯问。/p

“她说没事。不过我还是打算去村西她儿子家一趟。看这样子，恐怕……”/p

“我陪你去！”/p

“我叫上我妈。”/p

“你刚才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呢。”/p

“刚才说到那里了？”/p

“生命的意义。”/p

陆小离笑了一声。“活下去总会见识到你意想不到的风景。比如你，跌跌撞撞，活到今天，偶然发现读书的乐趣。比如哈奶，活了一辈子，也不愿麻烦儿女一丁点，老了病了，还在自己撑着。比如我，莫名其妙没有预料到会来到水仓玉并且成为村妇。比如侯文，他昨天跟我说他想要考清华大学，还有叶川，他说他将来要成为医生。”/p

“叶川明年就上初中了。”/p

“是啊！他二胡拉得不错。”/p

“你今天说的话好像是最多的……”/p

被陈亚伯这么一说，陆小离不作声了。刚刚回屋请陆琴一起去村西头哈老太二儿子家时，陆琴腿疼犯了，起不了身。陆小离服侍她上床之后，本来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再去的，但刚刚看到哈老太的情况，陆小离觉得事不宜迟。“有亚伯陪你，我放心。”陆小离关门前陆琴喊了一句。/p

此刻，二人第一次单独同行走在状元坡那条大路上。天色已晚